清晨整理书包时,一枚用玻璃纸包裹着的桂花糖从语文课本里滑落,去年的桂花香忽然漫上心头——那年秋天,我们的教室从二楼搬到了临着操场的四楼,梧桐叶在窗棂上打着旋儿,李老师就这样捧着教案走进晨光里。
李老师总爱穿素色棉麻长裙,裙摆缀着细小的雏菊刺绣。她转身写板书时,粉笔灰会像初雪般落在左肩,染白那缕总是不听话的翘起的卷发。最难忘她批改作业时的模样,遮住半边脸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,钢笔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轻响,窗外的夕阳便悄悄爬上她的衣服,轻轻吻着她的脸颊。
那天的问题是关于《桂花雨》的阅读理解,我嗅着窗外真实的桂花甜香,指尖在课本上洇出潮湿的汗印。忽然有清风拂过后颈,李老师米白的裙角停驻在我的课桌旁,“让我们听听这位同学的理解好吗?”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混着粉笔的气息笼罩过来,我慌乱起身时碰歪了文具盒,钢笔滚落在地的脆响惊醒了凝滞的空气。我的膝盖磕在桌腿上生疼,却顾不上揉,慌忙弯腰去捡钢笔。
李老师已经先一步蹲下身,绾起的长发散落几缕垂在耳畔。“小心别划伤手”,她温热的掌心托住我发抖的手指,把钢笔轻轻放回笔槽。我听见自己细弱的声音在教室里飘荡,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刚要落地,又被李老师用温暖的目光轻轻接住。“馨儿同学注意到作者用‘甜丝丝’形容桂花香了呢”,李老师走向讲台时,裙摆带起一阵细风,“这让我想起清晨露水沾湿桂花的样子。”她忽然转身在黑板上画了朵桂花。
那天傍晚值日时,我在讲台上发现一个缠着丝带的玻璃瓶,便签上写着“收集勇气的小星星”。李老师说每次主动发言就能折颗星星投进去,月光会把它酿成蜜。我踮着脚把瓶子放在窗台,看见晚霞正给远处的桂花树描着金边。后来我总在晨读时偷偷练习举手姿势,右手肘先在桌边蹭三下,再像破土的新芽那样慢慢往上冒。李老师批改作业的红墨水渐渐染上我的指尖,从“声音像清晨的溪水”到“已经能听见山泉叮咚了”。当瓶子里的星星快要漫出来时,她让我捧着瓶子站在升旗台上,给全校讲《星星罐子的秘密》。演讲结束后,李老师送给了我一大罐用星星玻璃纸包裹着的桂花糖。
转眼间,我的小学生活就要结束了,李老师为我别上自制的紫藤书签,藤蔓缠绕处是她手写的“静待花开”。此刻抚摸着作文本上她批注的红色波浪线,忽然懂得那些她执意让我们背诵的诗句——原来“润物细无声”不是课本上的铅字,而是粉笔灰落在肩头的重量,是保温杯氤氲的热气,是总在办公桌角落等着认领的,那颗裹着玻璃纸的桂花糖。 |